第22章 第二十二章-《一念关山》
            
            
            
                
    第(2/3)页
    李同光就有些慌乱,连忙从树上跳下来,却不料下落时衣襟被树枝给挂住了。人落在了地上,后襟却被高高地挑了起来。李同光满脸通红,忙地用力去扯,只听“刺啦”一声,衣服就被扯破了。李同光狼狈又尴尬,手忙脚乱地去捂后背,偏偏手里还托着一捧枣子。
    如意忍不住,轻轻勾起了唇角。
    朱殷连忙上前去接他手中枣子。李同光瞥见如意在笑,越发面红耳赤,羞恼地瞪着朱殷:“滚!”
    朱殷忙不迭地跑了。
    李同光深吸一口气,竭力想恢复镇定,对如意道:“郡主为何在此处?”
    如意抿唇一笑,反问:“这山是你开的?这树是你栽的?我为什么不能来这儿?”
    李同光哑然。
    如意看他强撑得辛苦,便也不再为难他:“好啦,这儿没别人,不用摆你的侯爷架子,我当没看到就是。”忍不住笑着摇了摇头,低声道,“这么大了还馋嘴。”便转身离开。
    李同光在她身后急道:“我不是馋嘴!”
    如意乐了,头也不回道:“好了,你不用解释了。”
    李同光越发焦急起来:“真的!那天合县的百姓送我,里头有枣子,我觉得味道不坏,看到这边也有枣树,就想采两把,等明天到了裕州,我也想放几颗在师父灵前,祭拜她。”
    如意脚步一顿,心下微微感动。但很快便调整了表情,回头问道:“你师父葬在裕州?”
    李同光摇了摇头,道:“她葬在安都。但这些年我四处战征,总担心每逢初一十五,不能及时回去祭拜她,就在各州的名刹里建了她的往生牌位,这样到哪儿都赶得及。”
    如意不料他竟如此用心,很是震动,却还是说道:“不用跟我讲这么多,我不想再被当成你师父的替身了。”
    李同光低下头:“对不起……我只是,情不自禁。”
    他垂头丧气、低声挨训的模样,和五六年前他还是少年时,被如意训斥时的模样重叠在了一起,如意心下不由一软,终还是说道:“但是,你师父在天之灵若是有知,看到你这么孝顺她,一定也会欣慰的。”
    李同光眼中一亮,小狗般睁大眼睛仰头看向她:“真的?”
    “真的。”
    李同光心中喜悦,不觉露出了灿烂的笑容:“谢谢你!”
    如意点了点头,转身离开。
    李同光望着她的背影,思索片刻,立刻回身飞奔而去。不多时便用大树叶子包着一包湿漉漉的枣子,再次追上了如意,眼睛亮晶晶的看着她,讨好道:“我刚才洗过了,你尝尝吧?”
    他总是纠缠不休,如意略有些无奈。
    她其实是喜欢吃枣子的,但湖阳郡主这样的宫廷贵女,此时进食却不合适,便皱眉道:“我从来不吃这些乡野之物,还是算了。”
    李同光急切地解释着:“我就是想谢谢你,谢谢你刚才那些话。你尝尝好吗?很甜的,就一口,一口就行。”
    看着他恳切的样子,如意到底还是又心软下来,便做出勉为其难的模样,小心翼翼地拿起一颗来,尝了一口,轻声道:“还行。”
    李同光,缓缓绽开笑容。见如意转身又要走,连忙追上去,一路追、一路跟她搭着话:“德王的领地在寿州,那边也有枣子吧……我瞧你们礼王挺不懂事的,照顾他挺累的吧……从寿州到梧都,要走几天?”
    如意停住脚步,回头看他:“你在试探我?”
    李同光连忙摇头:“不是不是,我就是……”他一顿,脸上便又涨红,垂着眼睛道,“想和你说说话。”分明是一副羞涩又慌张的模样。
    如意轻哼了一声:“长庆侯,你执掌羽林卫,我们圣上是你的手下败将,之前对我更是多番侮辱戏弄,这会儿又突然扮起少年郎来了,是不是有点晚了?”
    李同光一急:“之前的事是我鬼迷心窍,可我实在太想师父了。”说着声音便低了下去,垂头道,“对不起,我以后绝对不会再这样。我想和你说话,只是因为刚才突然看见你笑了……而这些天,你一直都对我冷冷的。”
    如意有意点醒他:“远舟为了救你才受了那么重的伤,他帮了你,你却还用吃食害他,我为什么对你有好脸色?”
    她一提宁远舟,李同光便如兜头被泼了一盆冷水,终于冷静下来。见如意转身离开,他连忙又追了上去,岔开话题道:“郡主,宁大人那晚跟我说的事,你也知道吧?”
    如意眼光一闪,只道:“大约知道。”
    李同光道:“他说得有道理,但又太过危言耸听,我心里其实一直举棋不定,一路上想得头都痛了,所以刚才才想趁休息的时候离开大队伍,散散心。”他眼睛盯着如意,问道,“郡主,你觉得我该不该听他的呢?”
    如意好奇回道:“你问我?我当然和他一个想法。”
    两人说着,便已走出了树林。
    使团众人正坐在溪边石头上休息,远远望见两人并肩而行的身影,立刻都紧张了起来。
    钱昭脸色一沉,立刻起身走到宁远舟身旁,皱着眉头示意他看树林那边,不满道:“你还有心思喝水?”
    宁远舟瞟了一眼,丝毫都不放在心上。该喝水继续喝水,从容道:“我都不急,你们着什么急?”
    李同光却郑重地看着如意,说道:“不,我只想你站在我的立场,来做帮我做这个决定。如果我答应了他,那前面可能就是一条不归路。但如果我拒绝,我也害怕自己会陷入他所说的困境而不自知。郡主,不管你相不相信,可我是真的相信你。只要你说去,就算前面是万丈深渊,我也会闭着眼睛往往下跳!”
    他目光恳切之极。
    如意盯着他,良久才道:“你师父难道没有教过你,永远别把自己的命运,寄托到别人手上吗?”
    李同光一凛。
    如意又道:“我不会帮你做任何决定,但我敢保证,远舟是一个知恩图报的人。你既然救过他的命,他就绝不会去害你。你可以不信远舟的结论,但他对于政局的分析,多半颇有道理。”
    李同光一怔,心里又有些泛酸,咕哝道:“你还真挺相信他。”
    如意一笑:“那是自然。”那笑容映着阳光,坚定又灿烂。
    李同光看得呆了,良久才道:“……我知道了。”
    如意点点头,转身向着使团那边走去。刚走出两步,便又回头问道:“那枣子,能再给我几颗吗?”
    李同光一喜,忙双手捧上:“你喜欢吃?那多拿点。”
    “有一点就够了,阿盈上回也说喜欢吃。”如意挑了几颗,向他点点头,便转身走了。李同光僵在原地,眼见着如意走到杨盈面前,将青枣儿递给了杨盈。杨盈拿到枣子开心不已,缠到如意身边,一叠声地和如意说笑起来。
    李同光难以置信地看着杨盈,心中嫉恨之意骤起,脸上表情几乎扭曲。
    宁远舟察觉到李同光久久不动,抬头向李同光望去。见他面色不对,立刻起身向他走来。
    众人整备完毕,正准备重新启程,李同光也已回到队伍里,正要上马。宁远舟走到他身前,拦下他,低声问道:“你想对殿下干什么?”
    李同光牙缝里都透着冷意,恨恨地道:“放一百个心,我不会对他做什么。”
    “可你刚才对殿下的恶意很明显。”
    李同光顿时激动起来:“他是珍珠宝贝吗?非得人人都捧着?我不喜欢他,难道不可以?!”
    宁远舟听出他语气不对,回头看到杨盈和如意相处的模样,立时明白过来:“你真是……”
    李同光怒道:“不用你管!”
    宁远舟摇了摇头:“真是脾气大。”
    他转身要离开,李同光深吸一口气,叫住他:“等等,我和你交易。”
    宁远舟脚步一顿,转过身来:“想好了?”
    李同光取下马背上挂着的葫芦,手上一翻,葫芦里的水便被倾倒出来,流了满地。
    “誓如流水不可收。”李同光眼睛盯着他,一字一句起誓道,“从现在起,我不会再为难你们使团中任何一个人,更会全力助你们赎回你们的皇帝。”
    宁远舟敏锐地意识到了什么,抬眼看他:“但你还是不肯承诺以后离如意远点。”
    李同光看向宁远舟,喟然叹道:“宁大人,别那么残忍。我虽然只有二十二岁,但这世上,让我快活的事情已经没有几件了。”
    宁远舟心中一震,少年这绝望而真挚的情意,这一瞬间,深深地打动了他。
    李同光又道:“为了表示合作的诚意,我可以告诉你们一件事。”
    宁远舟挑眉,不置可否。
    李同光便道:“你们六道堂,是不是安排了一些人保护皇帝?我拿下你们皇帝的时候,有些人当场就战死了,有些人熬到了后面,但是也因伤重而没活下来。”
    宁远舟有所动容,盯着他,问道:“你是说……柴明他们?!”
    “那个侍卫首领的确姓柴。”李同光道,“本来按中军之令,是要把他们直接抛尸河中的。但我敬重他们是忠义之士,不该落到尸骨无存的地步。就叫朱殷安排人趁夜把他们葬在河滩上了。虽说无棺无碑,但倒底也算是入土为安。”
    宁远舟难得地露出急切的神色,追问道:“哪个河滩?!”
    “离这不远。快的话,一会儿你们就能见到了。”
    烈日灼灼,使团马车和马匹飞奔在路上,扬起满目黄沙。所有人都神色严峻,钱昭紧锁着眉头奔跑在最前,不断地挥便催马:“驾!驾!”
    路旁草木渐渐变得稀疏,大片的砂石河滩出现苍茫天际上。众人知道那河滩近了,眼中都现出悲壮神色,越发催快马匹。近前后翻身下马,匆匆向朱殷问明了方位,便携上铁铲,几乎是飞奔着跑了过去。钱昭奔跑在最前,找到朱殷所说的位置,众人便立刻分散到附近开始挖掘。
    挖着挖着,乱石滩下渐渐有衣服和尸骨露出了来。元禄高声叫道:“在这儿!”
    众人连忙聚集过去,小心翼翼地开始挖掘寻找。突然间铁铲下传来一声轻响,孙朗连忙蹲下去用手一扫,却是一枚六角形的堂徽。堂徽上已有些锈迹,孙朗费力地辨认着上面的字,抬头告诉众人:“是石小鱼!”
    随即于十三也挖出了一枚堂徽,他连忙用袖子擦了擦,见上面写着“六道堂天道缇骑沈嘉彦”字样,立刻便红了眼圈:“老沈!”
    钱昭依然一声不吭地挖着,他生怕漏过了什么,到最后索性改为用手。突然手上摸到了堂徽的一角,他连忙清理出来,攥在手里细细地辨认着。那堂徽上还沾着黑红的血迹,“柴明”二字映着明晃晃的白日,分外地触目惊心。
    钱昭突地跌坐在地,堂徽也掉在了地上。
    一旁还在挖掘的宁远舟看见,一个箭步上前扶起了钱昭。宁远舟捡起地上的堂徽,看清上面的字迹后,便也明白了什么。
    他跪下来,用手小心地扫开堂徽底下的泥土,一具尸骨显现出来。钱昭猛地弹身而起,推开宁远舟,轻轻抱起了那具尸骨。泪水猛然间涌出,他颤抖着,轻声说道:“阿明,我带来你回家。”
    元禄低声问在一旁抹着泪的丁辉:“钱大哥他——”
    丁辉轻声说道:“柴明在宫中值宿的时候,一直和钱大哥最好。”
    元禄便不再说话。
    天边残霞抹红,地上石滩白水,暮色四合,天际苍茫。
    柴火台终于搭了起来,尸骨架在上面,熊熊燃烧着。
    火焰金红炽烈,呼呼地卷席着,将一缕青烟送上穹空。
    杨盈一身白衣,和如意一道站在最前,杜长史与宁远舟对面而立,其余众人环在柴火台周围,一同送别和祭拜牺牲在此的六道堂兄弟——因为假扮的郡主身份,如意也只能参加这场梧国人的祭典。
    宁远舟端起一杯酒,长声道:“关山陷阵,归德魂追;壮胆义魄,马革分回。六道长泣,梧土长泪,同袍恭祭,孤忠必慰!”他转身看向杨盈,道,“殿下,这就是为您皇兄而战死的天道兄弟们。”
    杨盈肃然上前,一拂披风,跪地磕了三个头,然后起身举杯,道:“魂兮归来,维莫永伤!”
    众人齐声高呼:“魂兮归来,维莫永伤!魂兮归来,维莫永伤!”便在杨盈的带领下,将酒水饮过一口后,奠洒在河滩上。钱昭沉默地扔着纸钱,纸钱如蝴蝶般,在暮色中飞舞。
    风吹着柴火台,火焰呼呼燃烧着,白浪滚滚流向天际。
    众人垂首哀悼。昔日兄弟们的音容笑貌仿佛还在眼前,再见时却已是河边枯骨。众人心中悲壮愤慨,却是无处宣泄,早已泪湿前襟。
    宁远舟目光扫向众人,强忍着心中悲痛,道:“各位,我们能找到天道兄弟们的尸骨,能送他们的骨灰回家。还要多谢长庆侯。两国战事已是过往。日后只有和他全力合作,我们才有机会止戈平战,铸剑为犁,还天下更长久的太平。也请大家记住,害死柴明他们的,不是那些风餐露宿的安国将士,而是安帝侵略我们的野心!”
    众人俱都肃然。
    宁远舟提高声音,再次问道:“听明白了没有?!”
    众人一震,齐声回答:“听明白了。”
    一行人收敛了天道堂兄弟们的骨殖,强忍心中悲痛,肃然跟随在宁远舟身后,走向李同光。来到李同光面前,宁远舟一举手,众人齐齐停住。宁远舟再使了另一个手势,众人便整齐抱拳,向着李同光深深一礼。而后不待李同光回应,便又无言地整齐离开了。
    李同光对着他们的背影,低首回礼。
    整个过程中,使团众人和李同光都未发一言。
    等他们走远,李同光方道:“看来,我的选择没有错。”
    朱殷问:“侯爷真的要跟他们合作?”
    李同光点头,道:“只有敌人才最了解敌人的弱点。当年先帝可以靠朱衣卫镇治天下,我若得了六道堂的助力,自然也能步步高升。”他眼中野心的光芒一闪而过,挥手向身后队伍下令:“出发,去裕州!”
    入夜前,使团众人终于抵达了裕州,在城中驿站里安顿下来。
    裕州城朱衣卫分堂的紫衣使也在这天夜间,收到了左使迦陵从安都总堂发来的密信。
    紫衣使对着烛火读着密信,渐渐皱起眉头。
    信上写的是:“绯衣使珠玑以下二十九人遇害一案,经查系梧都分堂叛徒如意所为。此犯手段残忍,心智狡诈,恐已潜入我大安境内。凡奉此令者,应将其速速截杀,勿留活口。”还附带了一张叛徒的画像。
    紫衣使忍不住对下属抱怨道:“不留活口?总堂最近老是发这样匪夷所思的命令过来。一会儿从我们这突然调走三个高手,说要执行什么秘密任务,可到现在都没见人回来。一会儿又塞个烫山芋过来,这如意一个人连杀三十余人,绯衣使和丹衣使都折在她手上了,还要我一个紫衣使上去送死?……”
    正说着,外面忽然传来一声急报:“大人,归德急信!”
    第(2/3)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