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第五章-《一念关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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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意走出不远,却忽然停住脚步——她依稀听到远处似有声响。
心念一动,她立刻跃到树梢远眺,只见远处烟尘腾起,风中隐约夹杂着宁远舟声音:“元禄!”
如意挑眉,下树继续赶路——有宁远舟这个滴水不漏的男人在,纵使遇上些意外,必也很快能解决。无需她出手。
然而没走几乎,便又传来一声惊呼——这一次,是元禄。
如意停住了脚步,不免有些担心。想去,却又折回。一时犹豫不决。
宁远舟已被团团围住,胯下马匹被人攻击,惊跳不止。他一边自保,一边提醒元禄,“不用管我,用雷火弹!”
可话音未落,便听“哗啦”一声——原来六道堂早有准备,已有人用水将元禄泼得全身湿透。
眼看元禄被娄青强踢飞手中之剑,又有一人刺向他咽喉,危急关头,一只包袱突然从半空飞来,正击中剑身,那剑锋险从元禄喉旁擦过。
元禄惊喜叫出声:“如意姐!”
——如意终于还是来了。
她手中并无武器,杀上前时顺手从路边散乱的货堆里抓来一块披帛,刷刷抖出,那披帛如灵蛇一般攻向六道堂等人。一人被击中颈侧,应声倒地。娄青强挥剑反击,但巾身柔软,却全无着力之处。反而时不时被缠住健身,肆意戏耍。
如意便趁机杀到元禄身旁。她将披帛舞成一只圆环,护住两人。
元禄得救后还在惊叹:“你不是不会武功吗,还能这样?”
如意用披帛卷住一攻来的六道堂众,用舞蹈般的姿势“咔嚓”一声果断地扭断了那人的脖子,言辞干脆地回道:“飞花落叶皆可杀人,何况绸缎?”
见元禄脱险,宁远舟一剑逼退娄青强,跃过货物,与如意会合,背对背而立。两人都迅速观察着周围的情势,随即不约而同低声开口。
“你带他离开!”
“我带他离开!”
话音一落,两人对视一眼。
宁远舟道:“你们往西跑,再沿小河逃走。”
如意道:“好,你左边第三个,刚才被我伤了腿,你往那边突围。”
两人同时出手,宁远舟从左边第三人开始猛攻,几乎是一招一个,不过数招之间便打乱了包围。如意也趁机猛攻,打开缺口。牵起元禄的手,在宁远舟提醒“快走”的同时,已带着元禄冲杀出去。
元禄脱出,宁远舟再无顾虑。娄青强太清楚此人武力究竟有多强横,眼见不敌,当即下令:“弓弩手!射!”
弓弩手犹豫:“可那是宁堂主……”
娄青强大怒,踢翻弓弩手:“给老子射!信不信我打断你全身的骨头!”
如意一震,猛地回首看向娄青强。
——青石巷小院中,她躲藏在荷花缸里,亲耳听到娄青强对赵季说道:“属下亲手折断了她全身的骨头。”
她未看清此人面容,却清楚记得他的声音。
原来是他。
如意眼中闪过一抹厉色,随即用披帛卷倒两人,几不可见的微喘后,带着元禄从缺口向西而奔。
元禄和如意奔跑着,躲避身后缇骑的追捕。
如意边跑边回视背后,可突然间,元禄猛得停了下来。
如意一怔,也随即停住了脚步——前方是数十名士兵布成的箭阵。密密麻麻的箭正对着两人,眼看一触即发。
宁远舟还在跟娄青强等人缠斗着,突听背后一声:“住手!”
宁远舟回头,便见章崧在一众随从和士兵的保护下,正向此地走来。
娄青强忙卑躬行礼道:“参见相国!”
章崧却看也不看他,只是微笑着走向宁远舟:“宁堂主,赵季既然请不动你,老夫就只能亲自出马了。”
宁远舟本不想理,但见章崧一挥手,身后元禄和如意被士兵押着走出,只得收剑,回应章崧:“宁某无官无职,当不起如此称呼,章相近来安好?”
如意被士兵押着。从娄青强身边走过时,她装作一个踉跄,电光火石间,她的指甲刮过娄青强的喉头。娄青强猝不及防,喉头顿见一抹血线。他心中气恼,正要咒骂,喉头伤口却突然迸裂,鲜血如泉般喷出。他抽搐着倒地,不过片刻便血尽而亡。
事发猝然,众人甚至都还不明白发生了什么。唯独宁远舟看得明明白白,眼光中也第一次有了震惊之色。
如意指尖滴血。套在手指上的锋利的铁指套已切断了娄青强的喉咙,正一滴滴落着血。然而她目光冰寒,面容冷漠。知道宁远舟在看自己,却是毫不遮掩,只淡淡看回去,道:“第一个。”
六道堂众这才反应过来,扑上去攻击如意。
宁远舟上前护住如意,低声道:“你还是不装,才比较顺眼。”
章崧却道:“住手,不得对宁堂主的表妹无礼。”
路边风雨亭。
如意和元禄坐在亭前石阶上——虽没被捆绑起来,然而三五个佩刀的侍卫人眼不离地守着,实则已被严加看过起来。
如意也无意逃走,只专心帮元禄挑出伤口中的污物,元禄痛得吱牙咧嘴,如意的手腕却未见任何颤抖。
风雨亭中,宁远舟和章崧坐在桌边,章崧亲自点茶,推给宁远舟。
宁远舟低头看了眼茶水,知晓其意,却没有碰,只道:“相国来意,宁某心知肚明,只是在下才疏力薄,只恐难以胜任。”
章崧哈哈大笑:“你才疏力薄?那老夫岂不成了行尸走肉了。”
章崧抬头看向一旁随侍的道众——此人名丁辉,隶属六道堂地狱道,跟随宁远舟多年。当日赵季率众围攻宁远舟时,他便在其中。今日,章崧特地将他带在身旁。
“说说,在你们这些六道堂缇绮脑子里头,间客到底是什么?”章崧道。
丁辉回禀:“监视、暗杀,还有,收买变节之人。”
章崧不屑一笑,道:“这些小事,节度使养几个游侠儿就能办到,可朝廷为什么还要花每年军饷的六分之一,养着你们六道堂?”
亭外,如意的手微一停顿。
章崧道:“宁远舟的武功或许只比你们高一点,但智计却胜于你们百倍。六道堂上千人,只有他一个人才清楚间客对于朝廷真正的作用——不是暗杀,不是偷盗,而是搜集情资,再从成千上万条情资里,整理出真正对国政有用的信息!可他走之后,赵季闲置地狱道,废了森罗殿,是以圣上出征前拿到的情资,十条倒有九条都是假的,为什么?因为人家安国朱衣卫也不是吃素的,一样也会放假消息!没有经过多路验证过的情报,就是个屁!”
章崧一指远处娄青强的尸体,冷笑:“为什么刚才赵季的亲信死了,我毫无所动?因为在我眼里,他连你们宁堂主的一根寒毛都比不上!”
六道堂众人尽皆低头,如意也大为震撼。抬头再次看向宁远舟,重新审视起他来。
宁远舟却依旧波澜不惊,“相国谬赞了。”
章崧叹了口气,坦言道:“老夫可没有给你戴高帽子,这一次圣上被俘,败因之一就在六道堂。其实老夫早就欣赏你的才能,可惜你如终不愿为我所用,老夫才只能袖手,听任赵季再三陷害于你。”
宁远舟垂眸,道:“相国如此坦诚,无非是想恩威并施,可宁某早已厌倦朝中倾轧,且因入狱身患沉疴,是以难当相国之重托。”他先辞之以礼,随即眸中精光一闪,不闪不避地直视着章崧,“刚才我表妹的功夫,相国已经见识过了。您固然可以用元禄他们的性命要胁我,可宁某也能赶在他们断气之前,送您早登极乐。”
侍卫大惊,纷纷欲护章崧。
章崧却丝毫未见慌张,悠然端起茶杯,微微一笑:“我自然知道你不受要胁,可若是此事关系到盈公主的性命呢?”
宁远舟一怔。
章崧道:“安人同意我国以重金赎回圣上,但要求以皇子为使。丹阳王监国,英王病重,盈公主便自请以皇子身份赴安。此时此刻,她正在午门行辞陛礼,过一会,车驾就该到附近了。”
昔日空旷的午门前,这一日仪仗森森林立。新进受封一品亲王,奉命出使安国的皇四子在此行辞陛礼,丹阳王和皇后亲自率领百官相送。
杨盈已是一身亲王打扮。连日来她一直在皇后殿中练习仪态,此刻仪表已同少年无异。一身金冠蟒袍,对少女而言虽不免过于后重了些,却恰可支撑起她略显瘦弱的身量,穿在身上尊贵非凡。
她依礼向丹阳王和皇后拜别。
身后随行长史和女官也随即上前,聆听皇后和丹阳王的叮嘱。随即使团依礼拜别。
车马仪仗,侍从护卫,俱已周备。礼官宣告吉时,杨盈等车启程。
跨步上车时,她万分不舍地望向都城皇宫的方向。郑青云品阶不够,未能前来送行。她走前到底没能在见他一眼。
烟尘滚滚,车队离宫。
萧妍挥手目送车驾,杨盈从车中回首,向萧妍丹阳王挥手道别。
动身前一直都在想着要早日启程完成使命,真到此刻,意识到当真要离开自己自幼生活的地方了,却不觉间就已泪流满面。
风雨亭中,章崧看向不远处的官道,不紧不慢道:“令堂乃顾尚书掌珠,昔日是盈公主的教习女傅,将她从三岁照拂到十岁,你少年时在也常和公主见面,说声情同兄妹也并不为过。令堂临终之前,曾嘱咐过你务必要照顾好公主;而公主甘愿舍身赴安之前,提出的唯一条件,也是要赦免你的罪过。”他一停顿,看向宁远舟,“丹阳王向来和公主关系淡薄,眼下又对帝位势在必得,你觉得,他会允许公主平安到达安都吗?”
宁远舟端着茶盏的手终于一颤。
章崧微微倾身,向他耳语:“老夫其实并不在意你是否能救出圣上,只要你能平安护送公主见到他,问他要到一封传旨于皇后腹中亲子、尔后由我监国的圣旨就行。”
宁远舟攥着茶杯,依旧沉默。
章崧坐直了身体,眼神一厉,“如果你还想拒绝,老夫现在就让公主去死。”
他说得平淡又阴狠,甚至故意提高了音量。亭外元禄和如意都听得一清二楚,同时看向宁远舟。
宁远舟面色一沉,抬眼看向章崧。
章崧也看着他,正色道:“公主若死在安国,自然是安人的阴谋,公主若死在国内,那就是丹阳王企图篡位的铁证。老夫对谁坐龙椅并不太感兴趣,但我绝不允许任何人,挑战我掌控大梧的权利。”
他抬手一指远处,只见烟尘滚滚。正是大队人马行经之处。
“这会儿公主的车驾正好经过西郊山坳,只要我放出鸣镝,埋伏的人马上就会点燃火药。宁大人,你是知道的,我向来没有什么耐心。十,九,八……”
他身边的侍卫弯弓搭上了一只鸣镝——鸣镝传音,是动手的信号。
章崧盯着宁远舟,似在同他比拼定力。
“六,五……”
元禄终于按捺不住,突然暴起攻向弯弓士兵,企图抢夺鸣镝。那侍卫察觉到他的动静,闪身躲避。然而慌乱之中手上弓弦竟就一松。
鸣镝破空,划响天际。
只听远处一声巨响,地动山摇,烟尘滚滚而起,铺开近有一里之广,草木道路尽数淹没其中。
众人无不震惊。
元禄双目赤红,青筋暴起,气怒交加地冲向章崧,怒斥:“你杀了公主?她才十六岁!”
却被如意一把按住,“冷静点,公主应该没事。”
元禄猛地一怔,顺着她的眼光看去,只见宁远舟仍然稳稳地端着茶汤,丝毫不见惊惶。
章崧眯眼,笑道:“你倒沉得住气。”
宁远舟微微欠身,“毕竟相国刚刚才说过,没有经过多方验证过的情报,就是个屁。单凭一句威胁,就想让宁某相信您会杀了公主,实在是太儿戏了些。”
西山山坳,使团车队人乱马惊,车辆横斜——适才一声巨响,烟尘滚来。不但惊了马匹,人也都吓得不轻,此刻一团混乱。
杨盈初次出门,遇到这种意外吓得抱着耳朵尖叫。偏偏受命照顾教导他的女官明女史也并不是个沉稳决断之人,不但丝毫不能安抚她,反而自己也吓得惊慌失措。
幸而随行长史杜长史品行端方沉稳,带着众侍卫努力控制住惊马。此刻巨响平息,立刻到杨盈车前禀报:“殿下请勿惊惶!只是前面的山道上有山石崩落而已!”
杨盈惊魂未定,扑在明女史怀中哭泣。
出使仪仗所用的车马是作宣威之用,华盖蔽顶,四面并无遮挡。便于观拜之人瞻仰使者姿容。
护卫士兵们眼见使者扑进女官怀中吓哭,纷纷侧目。
明女史尴尬至极,小声暗示。杨盈这才警醒,立刻坐正,重新装出男子姿态。
风雨亭中,宁远舟平静地看着章崧,道:“若我猜得没错,您确实埋伏了人在途中,但不过也只是想伪造丹阳王企图谋杀公主的证据,以期日后所用吧?”
章崧缓缓鼓掌道:“洞见如烛!现在老夫越来越觉得当初不该选赵季去执掌六道堂了。”他叹了口气,“好吧。”便端正姿容,站起身来,正对着宁远舟,“若我放弃威胁,仅仅以一个普通梧国百姓的身份请求你护卫公主和十万两黄金安全赴安,赎回圣上,你可愿意?十万两黄金,是我国两年岁入,若安国拿了赎金还不放人,大梧不单将人财两失、再蒙国耻,群强环峙之下,亡国也在旦夕之间!”
他深深一礼,郑重道:“章崧虽是世人眼中的权臣奸相,但仍不忍同胞生灵涂炭。宁大人,请你看在同为梧人的份上,受章某所请!”
宁远舟显然已被打动了了,却仍是没有说话。
章崧又道:“还有一事——你可知护卫圣上而被俘往安都的天道道众,已经全数身亡了吗?”
宁远舟震惊地看向刚才答话的六道堂缇骑,似在求证。
丁辉低声道:“因为战事阻隔,安国各分堂的联络一直中断,前几天,才陆续打通。今天早上,安都分堂传来消息,说天道被俘的兄弟,因为伤重难冶,已经全数殉国了……”
“柴明、石小鱼他们呢?”宁远舟连忙问道。
丁辉道:“柴大哥早就在天门关阵亡了。”
宁远舟闭上了双眼,元禄也红了眼圈。四面六道堂众人,也有不少人偷偷地抹了抹眼泪。
章崧叹息:“可惜,他们现在在世人眼中,不是英雄,而是叛徒。”
宁远舟霍然睁眼。
章崧回头示意,丁辉便呈上几张贴文和奏章。
章崧将东西一份份递给宁远舟,“这是在我军退守的瞻州发现的无名揭贴——六道堂卖国,傻皇帝遭殃。这是今日虎峙骑送往朝中的奏章,文中直指天道护卫军前擅权,与安国勾结,以致圣上蒙尘……”
元禄怒道:“胡说八道!”
宁远舟浏览之后,将那些文件撕得粉碎。
章崧道:“你撕得了它,撕不掉天下人悠悠之口。败军之将,自然会拼了命地推卸责任,只有一个人活着回来的天道,就成了最好的替罪之物。宁远舟,你身为六道堂的前堂主,就算可以不心痛当初的革新化为乌有,难道还能眼睁睁地看着当初把你从血海里背出来的兄弟死后还背上千古骂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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